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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模樣,淩芷才會將長生口中的“二娘”往二嬸娘那意思上猜,於是也就順理成章地將英娘喚春娘的“大姐”往大嫂上猜了。她不禁懷疑,究竟還有多少方言的意思是被她猜錯了的啊。

自打知曉英娘身份淩芷便常想著妻妾相爭的那些事,想著自己穿來時的那場病,雖說她對橘娘的身世還未曾有過代入感,可依舊不禁懷疑,那病難不成是妻妾相爭的緣故?想著平日裏春娘與英娘相處的情形,二人顯是和睦得緊,又想到英娘平日裏對春娘無意流露的倚賴,想著英娘平日裏對長生的疼寵,想到最後,淩芷都覺著自己太過神叨了。

記得她曾在一書上知曉,在她前世十分遙遠的某一處,依舊有著一家人平輩的兄弟只娶一個妻子的事兒存在,而那被寫書之人提及的那戶人家,兄弟三個共一個妻子,也是生活得和和睦睦。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想通了後淩芷便也不再盯著妻妾二字打轉,想來也是,若非真有處得好的人家,一夫多妻又如何能延續那般長久。自己都能穿來這裏,一大家子妻妾和睦兒女成群的又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難不成真得見著家宅不寧的才覺得安心麽。

從午間起,天空烏雲密布,四處的窗戶被狂風吹得“噶吱”作響,莊上雞飛狗跳,伴著幾聲滾滾的雷鳴,空中風馳電掣,接著下起了滂沱大雨。

此時才不過酉時初(下午5點左右),天地間卻已是一片盡黑,猶如黑夜一般。

看這雨勢,卻像是一時半會停不了了。

趙大不在,在申時三刻(下午3點45分左右)時被莊上的人叫了去,說是莊上幾戶人家的房子塌了,讓他過去照應。

院中的積水已是沒過了小腿,偶爾映著閃電的光亮顯得蒼茫茫的一片。

趙大娘與春娘見不再打雷,雨勢比先前稍微緩了些,便帶著一名長工冒著雨去院子外頭通那被泥汙堵住的溝渠。有兩個長工正在院子裏合力將未下雨前沒來得及搬的盆栽往廊檐下搬,雨伴著風砸在臉上隔住了人的視線,身上的蓑衣與鬥笠早已濕透,卻也是顧不得那許多。

淩芷立在門邊,耳邊充斥著暴雨傾盆而下瀝瀝戚戚的震耳聲,似乎天地間除了這雨聲,便只剩下她自己。

屋裏點著的油燈在風的吹動下不住地跳動,燈光弱弱地透到屋門口時已是幾不可見,將淩芷的影子模糊地打了一半在門上。

天地如被黑暗吐噬了般,偶爾的閃電像是要將天空撕裂,看著分外嚇人。

就著不時閃電的亮光可見雨中的人影在院子裏忙碌,幾個人進進出出尋找著通渠的物什,看不清人的面容與身形,轉瞬即逝。雨勢明顯地小了些許,隱隱地似乎聽見他們在雨中大喊著什麽,卻是很快被雨聲淹沒,聽不清。

偶爾地飄來一兩個幾不可聞的詞,“堵了”,“鋤頭”,“沒法”,“就來”,使人猜著應是溝渠堵得厲害,一時半會通不了。只是那渠不通,這雨再這般下著,不到夜裏水便得沒上廊檐下的臺階,而院子裏的水便能沒過膝蓋,豬舍與雞窩便得全被掩了。若是明日再是不停,便要淹進屋裏來了。

英娘在隔壁的竈房見趙大娘臨出門前對著她大著嗓門叮囑,怕兩個小的在屋裏害怕,趙大娘前腳剛走,她後腳便急忙舀了兩碗熱粥往廳堂裏來,卻瞧見淩芷正在門前立著,“橘娘,快進屋,這風大。”英娘大聲喊道。

被風一帶,聽到淩芷耳中,便只剩下尾音“風大”二字,擡頭時英娘已是走到了跟前牽起了淩芷的小手準備帶她進屋。

長生正在搖籃裏睡著,身上蓋著小毯側臥著身子,一只小手露出了被面握成了拳頭的形狀放在了離嘴邊不遠的地方,熟睡的模樣倒似即便這天塌了下來也與他毫不相幹。

就著燈光,見淩芷臉上未來得及擦幹的雨水,英娘誤以為她方才出去是哭著想找趙大娘,便輕聲安慰道,“橘娘乖,娘待會便回,橘娘不哭。”

淩芷聽了也不辯解,只是稍稍點了點頭。

外面風聲咆哮著,屋前屋後樹木東搖西擺掃動時發出的猶如鬼魅嚎哭般的聲響更是不絕於耳。

黑夜裏雖看不清,卻能循著聲響清晰地感知在某一方位有物件正在大雨中劇烈地不住狂舞著,愈發顯得淒涼詭異。

遙遠的天外猶如塌方般不時地傳來悶悶的轟隆聲。

暗夜裏,屋外似乎隨處藏著看不見的惡獸,張開著血盆大口一瞬不瞬地盯著你瞧,雌伏著伺機而動。

雨似砸在人的心頭般,壓抑難忍。

油燈上的火苗時暗時明,燈芯帶著火苗大大地映在墻上,狂亂地晃動著,更是使人心緒不寧。

屋裏靜得有些可怕。

英娘看著正低頭吃著鹹骨粥的淩芷,兩人守著一盞油燈相對而坐。

長生的搖籃就在英娘右手邊,他此刻依舊睡得歡實,淩芷眼中現出幾分艷羨。

外頭又打了個悶雷,天空現出一道閃電,將黑暗的天空撕得四分五裂。英娘想著小時候不知打哪聽來的鬼怪傳說,心裏多了幾分害怕。方才在竈上雖只有她一人,因知趙大娘與春娘就在隔壁她也不怕,此時坐定初還不覺,待想到她平日裏所倚賴的眾人都不在家中,四周就只有她與兩個孩童時,面上便不由地顯出了些不安。

淒涼的感覺伴著昏暗的燈光越發地彌散開來。

院子裏兩個長工已是出門去幫趙大娘通渠,他們手中提著的走馬燈散發出的星星光亮剛剛遠遠地在院門處消失,院門被他們自外關著。

堂上的一片門被風吹得合了又開,開了又合,“咿咿呀呀”地發出悠老的聲響,英娘不願離開眼前的這處光亮只身前去把它堵好,仿佛只要邁開一步,那門外便有無法知曉的東西在等著她。

淩芷方才在那門邊站著也不覺著害怕,此刻在屋裏看著那片門開開合合,反而有些發怵。

這樣的場景使她想起前世看的鬼片,外頭實在是太過黑暗,襯得屋裏的燈光越發的昏黃。她從來不知,雨夜之時外頭竟然能黑暗得那般恐怖,屋裏的燈光竟也能昏暗得映得四周一片模糊。

外頭的聲響襯得屋裏越發詭異,靜得讓人窒息。

“啪”

一個掛在墻上的籃子被風吹得掉了下來,籃子裏針線一類的小物件散了一地。

淩芷打了個激靈,猛地轉頭去瞧。

看著屋中古色古香的陳設,她想起自己正坐在一排半舊的老房子裏,平日裏不顯,和著屋外的狂風大雨與黑暗,便顯得詭異了起來。好在與英娘也是處了將近一月,方未曾將她當鬼怪來想。

擡眼去看英娘,卻是看到了她眼中的驚嚇。不安像是能相傳般使得原本只是些微害怕的淩芷心裏更是慌得緊。

聊齋中的場景在這時像野草瘋長般開始不住地閃現。

淩芷壓低了頭不敢去瞧四周,生怕從哪個角落裏跳出個鬼怪來,她明知是自己多想,也只能不住地怨怪自己太能杜撰。

“轟……”

外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巨大的雷鳴,淩芷繃著的心神再難自抑,嚇得咚的一聲跳下了椅子,一骨腦地跑到桌子對面緊緊地挨著英娘,待兩手抓住了英娘左邊的胳膊方定下神來。

她前世生於海濱城鎮,對狂風暴雨本是習以為常,只是這古時的狂風暴雨因整個天地之間,光亮之處只是星點,黑暗卻是吞噬著整個大地,卻是更容易使人驚怕。想著若是有前世那亮如白晝的白熾燈,人在亮堂之下也就不致驚懼至此了。

對於黑暗的恐懼,乃人之本性。

她又一次嘆息,外頭這夜怎能黑成這樣,讓人即便睜著眼睛也要懷疑自己是否瞎了。

回頭看了看英娘,雖做少婦裝扮,卻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還是個孩子啊。

想起方才的響雷,又為趙大娘等人擔心不已。

趙大娘與春娘等人雖才出了屋子半刻鐘(7、8分鐘)不到,英娘望著搖籃中好睡的長生,卻覺著她們似已去了幾百年般漫長。

英娘曉得,趙大娘等人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院子裏連著的小渠到與大渠交匯之處,便有七八間屋子連著那麽長,雖說是通渠,卻是要將渠裏的汙泥掘到地面上來,單是一處就要掘好幾十下,更莫說整條渠掘下來了。故也頗要費些力氣和時辰。

坐在英娘身旁的淩芷是安心了,英娘卻被她方才的驚慌失措惹得更加心慌。想發出些許聲響來驅除心頭的驚嚇,輕聲開了口,“這般大的雨十幾年來不曾見了哩。”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身邊的人聽到。

☆、貴客

說著像是想到什麽,嘆了口氣,沈默了會,臉上多了幾分傷懷,“……老天爺又發怒了哩……小時候家中便是遭了水患,方逃了出來的……家在哪已是不記得了,只知離那京城不遠便是。那雨下了七日七夜都還不肯停哩,許多莊稼被淹了,房子都浸了,爹娘也沒了……那時還不大記事,姐姐就帶著我一人逃到臨河來了……九歲時姐姐也沒了……在觀音廟裏遇見了大姐,便將我帶回家裏養了。”

時不時粗線般的閃電照著,樹枝擺動的影子咋現,在雨中便現出了幾分猙獰。

“後來大姐出了嫁,有一日回娘家見我大了又沒像樣的人家肯娶,問我願不願意做妾,我便跟著來了……不然又能如何呢,那些想做親的,不是光棍便是無賴……也不是嫌貧愛富,只是一窮二白的連個吃飯的活計都沒有,如何過活,這樣的人家多是好吃懶做,若是遇見那日子過不下去典妻賣女的,卻又如何……”頓了頓,又道,“當日說親的一人後來另結了親,聽說,半年前為了幾個銅板將那女子活活打死了……像我這樣的孤女,未曾為奴已是運氣,想要嫁得好,卻是難的。結親結親,雖說也有不求門當戶對的,卻也至少要能過得去……如今能夠這般,已是極好的了……大姐是個好人……”說到後頭聲音已是低不可聞,倒成了自言自語了。

淩芷被英娘身上濃濃的感傷所染,靜靜地坐著。

她突然喉嚨發緊,難過極了,她以為自個真的可以做到隨遇而安,可在這狂風暴雨的夜晚,思念在她心頭瘋長,才發覺,原來即便她平日裏過得如何歡實,卻也並非是全然的樂不思蜀,心中亦是念著過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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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已是次日清晨。

日頭漸高,廊檐下淩芷帶回的那只黃鸝在籠子裏歡實地鳴轉,不時地撲騰幾下翅膀。

天空已是放晴,陽光透過雲層散發出光亮,院子裏的水早已退去,倒下的樹木已被長工擡走,地上收拾得齊整,哪還有半分昨日暴風雨的痕跡。

外頭響起了喧嘩聲,隨即是拆院子大門門檻的聲響。

“怪不得今早喜鵲叫呢,快,幾位請屋裏坐。”淩芷聽出這是趙大的聲音。

“橘娘,京裏來人了,快,快換身衣裳,隨老婆子到堂上去。”趙大娘欣喜若狂地道,找了一身質地在她眼裏算是上乘的衣裳給淩芷穿上。又給她梳了個待客外出所梳的發式,倒是顯出了幾分鄭重。

淩芷不知她為何如此欣喜鄭重,卻也由著她去擺弄。

待到收拾妥當,一起去了廳堂。

只見堂上坐著兩個中年女子,一個頭上插了兩只纏金銀釵,耳上戴著小小的圓圈金耳環,手上帶著的兩個手鐲也是纏了金的,身上穿著的衣裳顏色顯略艷了些,雖是珠光寶氣,卻是落了俗套。臉上露著溫和。

邊上另一個頭上簪著一只古典木質流蘇墜珠發簪,手上串著一串砭石珠子,身上裝扮素凈,行止做派卻是一看就知是富貴人家裏出來的,面上帶著幾分琚傲。

與二人一比,趙大娘等人的衣著打扮便顯得村俗了。不但式樣俗,質地布料更是差得遠了。

淩芷猜著二人身份,真沒想到趙家還有這樣的貴親。

卻見那溫和婦人已是起了身,“請橘娘安。”說著福了福身子。她與那倨傲婦人本就是臨河人士,四十年前沒了父母才被賣到京中,如今回了故鄉自是說的是鄉音。

另一婦人見她行禮,也略曲膝福了福操著臨河方言道,“橘娘安。”言語中帶著幾分敷衍。

淩芷卻被她們的禮遇嚇了一跳,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趙大娘笑吟吟牽著淩芷往平日慣常坐的地方坐了下來。

坐定後,趙大娘與二人敘起了話。

淩芷坐在左邊第一個位子上看著三人用臨河方言客套,方知二人來頭。

那溫和的婦人姓孫,那琚傲的婦人姓李,皆來自京城淩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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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這回不知是何打算,竟讓咱們兩個過來接七姑娘回去。還囑咐著不能慢待。”孫嬤嬤道,她頭上的纏金銀釵非但未能襯出氣派,反倒使她多了幾分俗氣。

“老太太自是有她老人家的考量。這七姑娘再如何,她爹大老爺也不過是個庶出。”李嬤嬤說著,唆了眼在主座上全神貫註低頭玩著草編蚱蜢的淩芷,帶著幾分輕視。

孫嬤嬤聽了卻不好接話,便只是笑了笑。她是四太太身邊的人,平日裏謹慎慣了。

這李嬤嬤是五太太身邊的管事嬤嬤之一,自來有著幾分體面。平日裏卻是有些眼高於頂,對那不受寵的姑娘公子,禮數不失,卻是少了敬意。此時是在外頭,又知若非過分,孫嬤嬤不是個嘴碎的,言語間便少了幾分顧忌。

“今年不過四歲,往日裏也不言不語的,有什麽好怕的。自到咱們府上半年多來,我也看出來了,大太太也不待見她呢。否則怎的見女兒被那般送出府,也不見暗地裏求了老太太使人追出京去送些衣物吃食。”李嬤嬤冷笑一聲,見孫嬤嬤顧忌,不大樂意地道,“臨河雖說臨近江南,水圻卻是例外,莊子又小又偏僻,且還臨著山地,窮鄉僻壤的,最是貧苦。那位不將她送去北邊苦寒之地,卻也是怕落下個苛待家中侄女的名聲。任誰說起臨河,誰不往江南米鄉處想。”

“聽說當年便是圖這地是荒地不值幾個錢,方買了下來。如今已是好上許多,卻到底不能與其它莊子相比,還是清苦了些。瞧趙大一家吃的穿的用的,在那莊子上已算是頭一份,卻還是寒酸了,好好的公門小姐,竟是穿著鄉下粗布衣裳,被當莊戶女養著,倒是可憐。”孫嬤嬤道,話裏話外都是對七姑娘的同情。

聽到在孫嬤嬤眼中她竟是那般可憐,在馬車裏坐著的淩芷不禁想伸出手來撫額。

她們說話時發的音與墟日時賣跌打酒的漢子說的相似,聽說是官話,卻與淩芷前世家鄉的土話有著九成九的相似。

雖說言語應答上不必再去東蒙西猜不再有著不暢,淩芷心中卻是全無歡喜。

她日子本是過得好好的,雖說鄉下地方清苦了些,不能說是愜意非常,卻也算是踏實自在,五日前這兩人到了趙家,見趙大與長工們在院子裏進進出出,便搬出了男女大防,整日裏只請她在自個屋子裏待著,還讓趙大娘在屋門口裝上了竹簾,吃喝拉撒全在屋裏,不再讓她踏出房門半步。

整整在屋裏待了三日,淩芷心中都不禁生出了種被軟禁了的荒唐念頭。好在趙大娘日日去她那裏伴著,李淑兒也帶著柳兒來過幾回,她方去了多數煩躁。

便是在那幾日裏,聽著孫李二人用官話交談,又從趙嬤嬤那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淩芷方知,原來這身子的主人竟是京城淩國公府的七姑娘,自小一直跟著父親在任上,去年方與母親回了京。

四個月前不知她因何犯了錯,被公府裏的當家主母遣人送出了京,且不許她帶一個隨身婢女,連換洗的衣物也不讓收拾,除了身上穿戴之物,竟是兩手空空地便被送出了京。

趙大一家本是淩家仆,在他爺爺那一輩被放了出來成了良民,一直在水圻當著淩家外管事,如今在水圻也是有田有地。

淩芷初到水圻的那一日,這七姑娘才到莊上三四日,整日裏只是扯著嗓門哭,一句話也不言語,後來發了熱昏睡了過去,醒來便是淩芷所知的模樣。因此後來淩芷一直未曾開口說話,趙大娘等人也覺著理所當然。

趙大一家憨厚,雖知淩芷只身被送來定是犯了錯處,得了來人明裏暗裏的囑咐,見其未曾挑明了說,便也裝著糊塗,待人走了,見她也不過是個四歲的小孩心裏不忍便由趙大娘照看著,不願她受半點委屈。

即便如此,與孫嬤嬤一般,趙大一家也是覺著淩芷日日粗茶淡飯的,還是遭了罪。

而淩芷在聽了自個身世後,才從淑兒口中得知,這“ju、niong”(橘娘)不是她的名字,而是臨河方言中“姑娘”的意思,卻是按著京中官話字面慣常的叫法,多用於富貴官家女眷表示尊稱。而對於尋常女子的稱呼,當地人的叫法卻是與京都不同,是不以姑娘相稱的。

莊上人家看淩芷,只知是公府的姑娘,是他們的主家的姑娘,卻不知府中的爭鬥。雖不知公府顯赫到何種境地,卻知是個比起知縣老爺家還要高的門檻,知縣家的家眷都要敬著,更莫説這公府姑娘了,故提起之時也就全都帶著幾分敬意。

孩子們聽了大人的說道總覺著這姑娘定是與旁人不同的,不然如何能讓家中大人也敬著幾分,故柳兒等初次見了淩芷時,方當她是稀罕物般即便淩芷尋常得不能再尋常了也偏要從她身上瞧出些不同來。

“可不是,當初竟是連行李也不待叫人收拾,從王府請了罪出來便讓人送她一人出京了。那位也是被大太太鬧得急了,才會那般行事,雖說出門前已是與老太太通過氣,可不讓帶人收拾行李卻是過了。那位後來被老太太尋去訓話,卻也只道是急昏了頭疏忽了,又說臨河近著江南,吃穿用度也是齊全的,那趙大一家定不敢虧待了去……也是如今來了方知,這臨河是富庶,那水圻即便是鎮上離那城裏可差得遠了。便是縣上的人穿的衣裳,當初咱們未到京城裏時不覺得,如今回來了看著也顯得村俗,哪有他們說的那般繁華。”

說到這李嬤嬤似又覺著有許多講頭,不等孫嬤嬤接話便又神秘地壓低聲音道,“你平日裏少往主院走動,有些事兒不大知曉。哪裏是這七姑娘碰壞了什麽太妃娘娘賜下的如意,怕貴人怪罪才借著處罰的由頭急急地將她送出京來避禍。是大太太仗著大老爺在府裏官職最高,以前在任上又被人奉承慣了,回府後便不肯消停,想著與三太太爭那當家的大權呢。那位堂堂國公夫人,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氣,那如意也不知是被誰磕壞了,正愁著找不著人替著呢,這七姑娘又是個不言不語的,不是正好?借著這事也好鎮一鎮大太太,讓她知曉知曉國公夫人的手段。”

雖說曉得內情,卻是不好說出去的,若非大太太分不出輕重,怕她鬧大了損了公府體面真惹了王府不快,她家五太太早將這事挑到她面前了。如今倒是得幫三太太掩著。

李嬤嬤平日雖是嘴碎,卻也心裏有數,什麽當講什麽不當將,這樣陰私的事自是不會掛在嘴邊在人前說道,只是這孫嬤嬤卻是不同,她從不在外頭說旁人的一句閑話,只忠於主子,是四太太身邊得用的人之一,說與她聽也不怕她說出去,若是她回去告知四太太,讓四太太曉得三太太為人,不與三太太親近,也是好的。

孫嬤嬤看了李嬤嬤一眼,五太太平日裏與國公夫人也是暗地裏較著勁,李嬤嬤與自個說這個,又是何用意。這樣的話,可不是可以隨意亂說嘴的。

便聽李嬤嬤接著道,“也是合該七姑娘倒黴,便是瞧著大太太不待見她,不會為著她大鬧,方才敢如此。若是換了四姑娘或九姑娘要被送到這麽遠的地,大太太雖會顧忌王府,卻是定會哭求一番求著送去離京城近些的莊上的。”李嬤嬤想起大太太當日聽說七姑娘被只身送出京城時的情形。

她記得清楚,大太太當時滿臉蒼白,眼裏驚怒不定,說出的話中有著羞怒與驚嚇,卻是獨獨沒有傷心與不舍。問也不問七姑娘的情狀,滿臉的蒼白便是她這一邊看著的也知曉是因著被掃了顏面。

孫嬤嬤卻是頭回聽說,問道,“大老爺如今膝下四女一子,不都是大太太所出嗎?怎的這七姑娘處境聽著連那庶女都不如?”說著不覺去想七姑娘從前的模樣,又著實沒有印象。

李嬤嬤聽了問一副知曉百事的模樣,“這七姑娘雖是大太太所出,卻因生產時折騰了四日三夜,害得大太太險些丟了半條性命,本就對她不喜,後又見她不能招來弟弟,又非長非幼的,更是不待見了。聽她們從任上跟來的婆子說,這七姑娘平日裏沒少挨大太太的打,明明是她姐姐四姑娘犯的錯,挨罰的卻總是她。”說到這見那七姑娘仍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樣,便覺著這七姑娘多少有點可憐,望向她的目光中便也少了幾分不屑。

淩芷見李嬤嬤看她,便低下了頭遮住了神色。

從昨日開始啟程去京城,她們已是坐了兩日馬車。

當日初見這李嬤嬤,見她打扮得素凈大方,雖是琚傲,卻是覺著是個莊重的,這幾日來,聽著她嘴碎地說三道四,初時的好印象已是煙消雲散。反倒是那孫嬤嬤,初見時雖覺著身上帶著幾分俗氣,這幾日看下來,才知是個嚴實的。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淩芷如是想道。

不過她也只是感慨於二人外貌給人的欺騙感與實際的差距,對於李嬤嬤這幾日的嘴碎卻是不覺反感,反倒隱隱覺著竊喜,也從中知曉了不少事情。

想到離開了一日的趙家,雖是只與他們處了一月不到,卻是她來這朝代後的第一個安身之處。

淩芷心裏空落落的,散著濃濃的難過與悵然。

☆、在外

外頭少了人聲喧鬧,眾人都已歇下,伴著蟋蟀的鳴叫偶爾地傳來一兩聲腳步聲,淩芷知那是巡夜的人在走動。

在這荒郊野嶺望著天上明月,淩芷生出了許多思念。

初時在這樣的月夜,她思念前世,思念親人。只是後來,她對前世的思念卻是慢慢地沈澱。

她依舊思念,卻不再神傷,只是淡淡地思念著罷了。

路上行了一月,淩芷才深切地感知,古人為何會對離別那般感傷。

別路迢遙,山川繚繞,道路漫漫,似無盡頭,想要見上一面,卻是不易。

“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

今夜與她們同行的,一支是順牧縣縣令的兩個家眷,一行十九人,正往任上去;另一支是支十六七人的鏢隊,卻是為一商戶押著貨物往京城去的,與公府相熟,從臨河便與淩芷等人同行。孫嬤嬤等人在莊子上只待了三日便走,也是為了與這鏢隊同行。

說起為何不像順牧縣令家眷般特意雇來鏢師相送,只是與走貨的鏢隊同行,李嬤嬤暗地裏對那順牧縣令夫人的問又是另一種說辭,卻也不是舍不得花那幾個錢愛貪小便宜,人情世故,能不使錢便得人護衛相送,正是世家大戶廣結人緣的體面。那根基不穩的人家哪裏能夠明白。而淩芷聽了她的話後也確實無法理解,依舊覺著不過是愛貪些小便宜罷了。

出了村落與城鎮,人煙稀少的地方,淩芷也會掀開馬車上的窗簾看看沿途景致。孫李兩人也是日日悶在車裏倒也不曾攔著。

有些地方荒無人煙,雜草叢生,偶爾頭頂上盤旋的不知名的鳥兒發出的幾聲叫聲,淒淒涼涼。

有些地方風景如畫,幽靜清雅。

這樣的旅途所見是淩芷從未見過的,它更像前世那些厭倦都市繁華的旅人們遠離城鎮走入自然徒步而行時筆下所描繪的景致。

公府派來的人,除了馬車上淩芷主仆三人,還有公府隨行的管事與五個侍衛一個車夫。

最初在莊上淩芷見了這架勢,還覺著公府對她的安危很是上心,派了這麽多人隨行。後來從路上遇見並結伴同行了半月的一支三十來人的買賣商隊處得知,從水圻莊到京城,若非快馬加鞭,路上少說也得走上兩月有餘,每日行走,多是離著城鎮村落,有些山道,卻是常常走個兩三日也難遇上一個人,若是隨行的人少了,卻是容易遭賊,搶了財物還罷,也多有因此送命的。

而淩芷那五個隨行護衛,若在京中還算排場,對於如此長途跋涉,卻連勉強湊合都算不上,若是只有他們幾人單獨行走,夜裏趕上遇不見村莊借宿露宿野外,又有三個老小需要護著,便是出沒的野貍蛇鼠昆蟲等野物,嚇也能將人給嚇壞了去。好在她們回時與孫嬤嬤等人來時一般,在臨河時便與相熟的鏢隊一直同行,路上有時又會遇見其它車隊,還算安全。

淩芷疲憊地剛閉上眼睛,便聽外頭呯呯嗙嗙的傳來兵器相接的聲響。

“有賊,兩位嬤嬤,護著姑娘在車裏莫要下來。”外頭響起公府魏管事的聲音,顯是極度克制,急促中卻仍帶著極度的不安。他話還未說完手上卻已是將原只放著簾子的車窗也關了起來,慌亂中帶起車簾一角。

雖只匆匆一瞥,但因外頭月色極好,照得地上一片清亮,淩芷依舊看見晚間她們休整的地方四周,明晃晃地被一群拿著火把的人給圍住了,看那樣子,少說也有四五十人。

淩芷腦中飛快地算著己方人數,順牧縣縣令的兩個家眷一行十九人,鏢隊十六七人,加上公府這邊十人,共計四十五六人,去了女眷十五六人,能打鬥的也不多於三十人。

孫嬤嬤與李嬤嬤面上強忍驚慌聽了管事的話忙插了車門窗門。巴巴地望著方才管事站著說話的方位。

淩芷聽著外頭兵器相撞時發出的聲響與帶怒的喝叫聲和淒慘的喊叫聲,總覺得帶著幾分不真實。

馬車倉促地被趕著跑了起來,耳邊是兩位嬤嬤驚疑不定的喊聲。淩芷終於生出了幾聲害怕。

“快,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後方有人大喊。

要抓住的是賊,還是公府同行的人?趕著她們馬車的是賊人,還是自己人?

淩芷胡思亂想了起來。越想她臉色駭得越難看。

“快,快走。”聽著魏管事的聲音在車旁響起,淩芷方多少鎮定了些。

見後頭沒了追趕的人,車畔的魏管事方帶了幾分如釋重負,“賊人被鏢隊與順牧縣令府上留下殿後的人纏住了沒追上來,大家快,趕上前頭的車馬。”

直至車夫趕著馬車跟在押著貨物先行的鏢隊後頭倉惶而逃,淩芷仍覺著如在夢中一般,後背衣裳卻是早已濕了大半。

她們一行人中雖多有識得武藝的,卻到底不比賊人落草為寇都是亡命之徒,又因趕路多有疲乏,被突然偷襲醒過來後又要護著人與車馬,到底多了幾分顧忌少了幾分狠厲。

纏抖了一陣,雖是全身而退只是傷了幾人,貨物財物都未丟失,除了長年走鏢之人,其他像李嬤嬤等,卻也被驚了心。

而後淩芷再看護衛的五人時不禁嘆了口氣。

旅途遙遠,道路兇險。

若是真有人想對自個不利,路上便是最好下手的地兒。

同時她也悟出了一個理,出門在外,結伴而行,是自古以來千年不變的恒律,有個互相照應也是好的。

淩芷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想起方才的慘叫聲,身上仍是發冷。

京城,淩國公府。

蜿蜒精致的小石道上走來一四十幾歲的婦人,除了身邊虛扶著她的少女,後頭還不遠不近地跟著四名女婢。

“你倒是說說,明明是從我肚子裏頭爬出來的,如今卻要喊我大伯娘,想要與她親近親近,竟是不鹹不淡地對我,真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那婦人憤憤地道,腳下的步子越發急促。

“母親,您又何必為她動怒,她既是不願,不要再去想她便是。”婦人身邊的女子道,她今年十六的年歲,身姿正是窈窕之時。

“什麽叫她不願就不要去想她,我卻是不甘心!當初差點去了我半條命才生出她來,好好的卻要送去給別人做女兒,這是欺我丈夫不在身旁啊!”聽了她嫡親的二女兒四姑娘的話,大太太氣得突然滿面怒容地道。想到那三年前生病沒了的大女兒若是還在定能為她想出個好主意來,看著身邊這只知勸她與人為善的二女兒她心裏更是生氣。

四姑娘被她突然的起怒一驚,想起四日前母親接了父親的信便一直喜怒無常,也不敢再說其它。

十一年前老太太讓四房和五房的人將她的親生妹妹七姑娘從臨河接回,大太太還得意了幾日,以為老太太終是顧著她的臉面。

誰知人接回沒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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